在某个昏昏欲睡的午后,回溯产业历史,总会有某种时空上的恍惚!
即使今日,当各路企业为争取“整县推进”而忙得昏天暗地的时候,北京亮马河游泳的大爷可能正长呼一口气,惬意地浮出了水面!
当各路组件厂商们为光伏供应链涨价唉声叹气的时候,南方某公园的广场舞大妈也许正欢快地踏着《最炫民族风》,翩翩然地跳起舞来!
当我们在为光伏奔走、焦虑、兴奋、疯狂和觥筹交错的时候,油气、煤炭和传统电力的朋友们,抑或又是另一番模样。
五年前,在北京的一个昏暗的小胡同撸串时,一位在绿能宝任高管的好友曾这样夸赞他们的老板彭小峰:顾家,勤奋,对下属和媒体都没架子,除了干事业,没啥特别嗜好。
他撸了口羊肉串,哈哈一笑:“在我们这行业,这种不装逼的老板不多吧?!”
没过两年,老地方撸串,朋友语气变了:“M的,绿能宝欠我的30万遣散费现在都没影子,离职时签的协议真当是废纸了,不指望了不指望了!”
他猛地灌一口勇闯天涯,长呼一口气:“彭小峰?什么玩意儿!?”
那时,他曾经的老板人已在美国,手机号成为空号,微信的头像由个人照变成了一尊张开大嘴开怀大笑的弥勒佛。
而九年前,“新能源首富”第一次败北,赛维陷入生死境遇,彭小峰宴请几位国有银行省级分行行长吃饭,大家问他情况,他只是不断给大家夹菜,却始终沉默,不说话,不吱声。
后来官员们抱怨:“这真的不是一般人。前前后后,行或不行,怎么办,随便你怎么样,他从不表态,也不吱一声,你无法知道他究竟怎么想的。真是急死你啊!”
遥想二十年前,在从澳洲回国创业前,“光伏教父”杨怀进给老同学施正荣打了招呼:“我先在国内帮你投石问路啊。”
很快施正荣回国创业,岳父大人给了忠告:“你一介书生,知道这里的水有多深吗?”
这位书生不听劝,回国后跑了很多城市,他声称:只要你给我800万美元,我给你做一个世界第一大企业。
后来,施正荣真的做到了。
然而风流常被雨打风吹去!中国光伏产业极为晦暗的2012年,声望如日中天的杨怀进感叹:“这多像是一场烟火,砰的一声,上了天,落下来的都是灰。”
八年后,一语成畿!
2020年7月,昔日“教父”被南京中院一审判处有期徒刑2年10个月,并处罚金100万元人民币。罪名是,“内幕交易”。
2014年离开尚德后。很长第一段时间,施正荣一个人住在澳洲,调整自己,自己开车、买菜、做饭、洗衣服。这竟让他内心感到前所未有的踏实。
那段时间,施正荣调理了自己的身体,很快瘦了15斤。
而在赛维最艰难的时刻,彭小峰一个月内暴瘦了10斤。
2013年9月3日的那个晚上,彭小峰在个人微博中写下一段话:“你想要过普通的生活,就会遇上普通的挫折。你想过上最好的生活,就一定会遇上最强的伤害。”
五年后,一些关联人在贴吧和微博上疯狂叫板彭小峰:“还钱!还我血汗钱!”
此时,不是因为赛维,而是因为“绿能宝”。
到了2018年,沉寂许久的施正荣终于“回来了”,那是在当年无锡新能源大会的现场,他做了场“脱口秀”,看上去非常洒脱,整个人神清气爽,心态很好。
第二年春节前夕,施正荣在媒体上公开贺新春,彼时的他印制了新的名片:“上迈新能源董事长 施正荣”。
这位曾经的“首富”公开坦言:从来没有想过离开光伏行业!
另一位大佬——昱辉阳光创始人李仙寿曾在2012年给自己的高管们写了一封信:“你们都是我一手培养起来的人才,如果回到三年前你们还记得自己吗?我不知道你们是如何评价自己的?”
“你们不要指望公司给你们什么权力,历史已证明,权力一定会滋生腐败,无论是供应链还是人事的权力,前者会让你陷入社会的大染缸,任何人都没有能力拒绝金钱和美女;后者你们会动用手中的权力,提拔自己的人,形成了众多的帮派。”
这封信里,有句话可能伤了不少高管的心:“这个地球离开了谁都会转,谁离开昱辉都没关系?但离开我行吗?”
然而,八年后,昱辉阳光破产,李仙寿也不得不“离开”。
关于曾经的成功与失败,施正荣曾在央视《对话》中表示:“一个企业的成败不说明什么,你成就了一个行业,一辈子能追求理想追求梦想,能成就一些事情,我认为我已经是很幸运的了,这是我的真实想法。”
彭小峰唯一一次对外谈起赛维的“败北”:“问题主要是因为欧美的突然‘双反’,这是个政治事件,是我们始料未及的,这也造成了我人生中的一个低谷期。”
换言之:我战胜了所有对手,奈何输给了一个时代!
时也,命也,运也!但产业史终究证明:冬天的痛苦,总是为夏天的错误埋单。
曾国藩与太平天国作战屡战屡败时也曾感叹:“大凡成事,半由天命,半由人力!”
光伏二十年,企业家们的辉煌与悲歌,无疑也是天命与人力的叠加;但失败是一个过程,而非仅仅是一个结果;是一个阶段,而非全部。
犹记得2014年的秋天,在一次券商策略会后,一群新能源分析师和媒体人津津乐道:海润光伏和隆基股份到底哪个能做大?
一位分析师当场飞快地计算二者硅片的毛利与股市市值,在一连串的操作过后,他调侃:隆基的毛利现在确实领先,但是保利协鑫或者海润光伏一次增发就能收购隆基大部分股权啦!
语罢,全场鼓掌,欢快大笑。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城头早已数次换了大王旗。
犹记得2011年的寒冬,为了应对“欧美双反”,英利集团的苗连生亲自做东,邀请施正荣、高纪凡和瞿晓铧一众大佬在北京东方君悦大酒店开了场发布会,会后还一起吃了一顿饭。
此前这四位大佬从未聚齐过;他们中有的人甚至没有对方的联系方式。苗连生郑重提议:“以后大家每隔两个月就要聚一次”。
但这近乎奢望,晚宴后四位大佬也是各奔西东,此后再也没有聚齐过。
市场竞争极为残酷,那次相聚后,中国光伏产业很快进入新一轮的大洗牌和大调整。有人说了:“今日笑谈风云 明日虎口夺食!”
看来,这人世间的聚散离合,也常是偶然。
二十四年前,北京的经济学家魏杰曾经下过一个预言:“这是一个大浪淘沙的阶段,非常痛苦,我估计再过10年,现在的民营企业200个中间有一个保留下来就不简单,垮台的垮台,成长的成长。”
时至今日,中国光伏早已冠绝全球;“双碳”目标下,新能源也迎来前所未有的发展机遇。
国家能源局原局长张国宝曾说,中国光伏的崛起,是草根的崛起。我们要感谢施正荣、彭小峰、苗连生等等这些企业家的努力和贡献。
弹指一挥,暗淡了刀光剑影,远去了鼓角铮鸣;兴亡谁人定, 盛衰岂无凭!
此去经年,光伏巨大的发展空间已经打开,光新一轮的残酷竞争又在开启。
我常想到《人与自然》对“草”的介绍:这是自然界最成功的植物,几乎在任何环境下,你都能看到它的身影。
光伏二十年,不论成败得失,我们要感谢所有光伏企业家们对这个行业的点滴贡献;某种角度,没有他们也没有今日的光伏;我们也要向每一位如野草般生生不息,每日为产业发展,为养家糊口辛苦奔忙的光伏人致敬。
别了,彭小峰!
再会,施正荣!
红黑,杨怀进!
退场,李仙寿!
太阳照常升起,蜜月早已结束。
时隔两年,行业里没人再聊到绿能宝,也鲜有人再谈起彭小峰。
除了贴吧和微博上,偶尔还会有人叫嚷几句:“还钱!还我血汗钱!”
从22岁成立苏州柳新开始,彭小峰四次创业,屡败屡战:他每天疯狂工作,四处奔忙;他沉入谷底又东山再起.......然而功名财富化尘土,是非成败转头空。
还是相似的配方,还是熟悉的味道!在中国的企业史上,类似彭小峰的故事比比皆是。只是今日回头望,感慨油然,不论是“首富”还是咱们普通人,实则各人有各人的深渊:命运何曾放过谁?
“真不是一般人”
绿能宝事发,“被通缉”前,彭小峰人已在美国。
他的手机号成为空号,微信的头像由个人照变成了一尊张开大嘴开怀大笑的弥勒佛。
从曾经的“首富”到被通缉的“彭某某”,44岁的彭小峰曾拥有“开挂的”人生履历。
香港回归那年,22岁的彭小峰怀揣2万元来到苏州成立柳新实业,数年时间便成为亚洲最大的劳保产品生产商。其后他转战光伏,2年时间便去美国敲钟上市,成为“新能源首富”后5年,赛维LDK局败,彭小峰的人生第一次跌入谷底;重新出发得贵人相助,彭小峰涉足新能源互联网金融,仅1年,他第二次去美国敲钟。但最终他却成了红色通缉犯,远遁美国。
屡战屡败,屡败屡战!20多年时间,一个人的执着、韧劲、商业眼光、生命力和承受力,都被体现得淋漓尽致。这,真不是你我凡夫俗子所能呈现和承受的。
但彭小峰又常常表现出“平凡”的一面:去美国留学最终获取诺贝尔奖的梦想曾深度“困扰”了这位乡村青年很多年;读书期间,他刻苦上进成绩很好;毕业多年后,逢着机会还会去看望曾经的老师。成为“首富”后,彭小峰依然不抽烟、不喝酒,不去夜店,他可以吃路边摊,在公司加班到深夜后自己打出租车;他平时沉默寡言,在赛维自己举办的高管晚宴上,彭小峰不顾周遭眼光,几分钟光景唏哩呼噜吞完一碗面。
他曾透露自己最大的追求:努力在光伏行业做点事,此外就是“老婆孩子热炕头。”
在这个行业,彭小峰或许是最不像“大佬”的企业家之一。我与他三次采访交谈,他的行止和派头,没有志得意满,没有洋洋洒洒的场面话,更没有“入戏太深”,找不回自己。
想当年,赛维最高光的时期,每个月都有无数疯狂涌向赛维总部的地方官员、专家和媒体。众星环绕的赛维和彭小峰,如明朝首富沈万三一样,影响力超过了一个商人的范畴。——但不奇怪,这是光伏产业彼时的“通病”,地方政府、各路资本与银行,还有企业家自身,共同造就了明星与标杆,也携手造就了产业的畸形发展。
再想当年,赛维陷入危机后公权力介入,强制银行不得断贷,引起极大争议。而彭小峰处理危机的态度又让债权人和政府不满。
他宴请几位国有银行省级分行行长吃饭,行长问他情况,他只是不断给大家夹菜,却始终沉默,不说话,不吱声。
金融人士抱怨:“他不急啊,反正已经把银行和政府绑架了。一起开会研究解决问题的时候,他反而优哉游哉的,已经虱多不怕痒了,我们比他急!”
政府官员抱怨:“这真的不是一般人。从始至终,行或不行,怎么办,随便你怎么样,他从不表态,也不吱一声,你无法知道他究竟怎么想的。真是急死你!”
人生激烈的起落,彭小峰到底是怎样的心境?
草蛇灰线,终究有迹可循。
赛维最艰难的时刻,彭小峰一个月内暴瘦10斤。我想起2013年9月3日晚上,彭小峰在个人微博中的那段文字:“你想要过普通的生活,就会遇上普通的挫折。你想过上最好的生活,就一定会遇上最强的伤害。这世界很公平,你想要最好,就一定会给你最痛,能闯过去,你就是赢家,闯不过去,那就乖乖退回去做个普通人吧,所谓成功,并不是看你有多聪明,而是看你是否笑着渡过难关。”
2015年1月28日,也就在推出绿能宝后,彭小峰在微博中感慨:“叶子的离开,不是风的追求,也不是树的挽留,而是命运的安排。有时候离开并不意味着结束,而是——另一种开始!”
2016年1月,10年内第二次站纽交所,彭小峰写道:“10年一晃而过,物是人非,好像就在昨天。十年前,全球最知名的银行家们陪伴左右,各类著名的基金相继预约只为见一面,政府高官专门前来敲钟祝贺……我从而走上神坛,也一夜之间变成了一个不一样的我,那时更不会想到十年后还需要重新回到原点。”
曾有朋友问彭小峰“将来退休后有什么打算?”他愣住:“我从来没有想过退休。”但如今奈何:真是形势比人强!
秘密都在“骨子里”
“败走”绿能宝后,对于彭小峰,并不全是投资人的讨伐声,也有一起见证行业勃兴、式微、再度发展的光伏人表达了惋惜。
有人说:“他真的不是一个坏人,或许,只是运气不好。你很难相信这样一个人真如外界所说的是个骗子,他骗钱干什么用?”
同样的声音:“彭小峰还年轻,我们应该有宽容失败的环境和氛围,我们应该支持他这种屡败屡战的企业家精神。”
但也有人质疑:“谁说不支持企业家精神?但拖欠供货款和员工工资是企业家精神吗?”
记得2017年夏天,绿能宝的经营压力已传导到整个公司。在一个有200多位绿能宝北京办公室员工的办公群里,已被拖欠两月工资的员工每天反复在群里“接力”:“我每月要还房贷,要吃饭,请彭总给个话,什么时候发薪水?”
不得已,群里的人力资源总监“出来”解释。但同样在群里的彭小峰始终沉默,从不吱声。
2016年,彼时在绿能宝任高管的一位朋友曾向我这样夸赞他们的老板彭小峰:顾家,勤奋,对下属和媒体都没架子,除了干事业,真没什么特别爱嗜好。“在光伏行业,这样的老板不多吧?”
时过境迁,再次见到这位朋友,聊到彭小峰的语气已非彼时:“M的,绿能宝欠我的20万遣散费现在都没影子,离职时签的协议真当是废纸了!”他加大了声音:“彭小峰?什么玩意儿!”
此一时彼一时!生而为人,现实如此残酷。不只是彭小峰,作为企业家,这也是成与败的“宿命”。立场不同,关联利益不同,或者信息不对称,都可能会有不同的褒贬。
此时,你能说清,谁对谁错?
彭小峰在媒体上极少谈到赛维败局。唯一一次,他说,“赛维的问题主要是因为欧美的突然‘双反’,这是个政治事件,是我们始料未及的,这也造成了我人生中的一个低谷期。”
换言之:我战胜了所有对手,奈何输给了一个时代!
这就是全部?事实上,回溯二十年,这位青年企业家对“速度”的狂热追求,加之骨子里的“赌性”,特别是关键决策时的“侥幸”心理,才是导致“屡战屡败”的因果根源。而这样的案例,在光伏产业中又何止彭小峰一人,我们甚至可以列出一长串企业家的名字......
快,可以迅速打出一片天地;但速度与激情释放出来的负面作用,也可能瞬间烧毁财富。
“赛维LDK”里的L,指的是light,光;DK,就是汉语“夺魁”二字的首字母,合起来,是“超越光速”的意思。这是彭小峰对“速度”宗教式崇拜的下意识投射。
做劳保产品,花7年,他做到亚洲规模最大;做光伏“LDK”,花2年,30岁刚出头便成为新能源首富;其后他狂砸120亿押宝地球上单体最大的多晶硅项目,不料行业急转直下,“超越光速”的发展最终“一发不可收拾”。这一次,彭小峰赌的是趋势和价格,赌的是门槛和政府的耐性与立场,赌的是国际市场不出现大波动。
最终的结局,政府、企业和银行,包括彭小峰,谁能“独善其身”?
从赛维起始,彭小峰的“打法”初露端倪:以速度为核心,资本包装、大干快上、上市融资、全面扩张。但在“气候”陡变时,彭往往无法控制速度与节奏,缺少应对底牌,最终冲出赛道,冲向失败。
2013年,彭小峰转向C2B电商领域,创办“非凡定美社”。从筹备到上线,只用6个月,号称投资10亿元。他的阶段性终极目标是:2016年—2021年为发展阶段,会员规模由5000万人增长到4亿,销售收入由2000亿元人民币增长到4000亿美元。
这是何其宏大的“畅想”?这样的营收规模必将超过国内绝大多数企业,其中包括华为。但结局是,仅仅半年后,公司拖欠员工工资以及供应商欠款,有债主给彭小峰写信讨要说法,很快,这里人去楼空。
2015年,彭小峰再次创业,他带来互联网金融产品绿能宝。仅在半年时间内,他经过5轮融资,迅速拿到3.2亿美元,他邀请钢琴家郎朗做代言,“租赁阳光,储蓄未来”的广告刷遍了北京地铁,而他的“贵人”名单里出现了巨人集团史玉柱、恒大集团许家印、科瑞基金郑跃文、动向体育陈义红、城市地产王张兴等人等一众商圈大佬。“他们看中的就是我跌倒过,也成功过,年纪轻轻,学费交了不少。”
帮扶曾经失败,但充满闯劲和个性的年轻企业家东山再起,这曾是国内商圈的一大“惯例”,史玉柱便是其中代表。与彭小峰有所不同的是,虽然脑白金和征途都颇受诟病,但翻身后的史玉柱,刊登广告,寻找债主,将欠下的几亿元慢慢还清,保全了自己的信用资产。而彭小峰最终却远走他乡,成为通缉犯。
古希腊哲学家赫拉克利特说: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
但不论是企业家还是咱们普通人,也许很多年里甚至一辈子,我们都在反反复复犯同样的错误。
绿能宝成立之初,光伏分布式与互联网金融同时兴起,做新能源的互联网金融,对彭小峰而言,似乎天时地利人和都齐了。但后来看,我们都错误地估计了国内分布式市场启动与成熟的速度。此外,绿能宝的商业模式设计多少也有些赌博和侥幸的成份在内——赌国家补贴的及时到位,但补贴拖欠在新能源行业几乎是“常识”,彭小峰是否“侥幸”忽略?
事实上,彭小峰推出绿能宝后,也对“速度”做过反思,也曾试图“慢下来”。2015年的春节或许是他这几年来过得最为悠闲的日子。作为三个孩子的父亲,专心陪家人过节也成为彭小峰奔忙多年后的一个习惯。直到大年初五,彭小峰才抽空去了一趟日本参加太阳能展,在那里,平时不喝酒的他还破例喝了清酒,试图让自己把节奏缓下来。那年,他对中国企业家记者说:“要像煮茶一样,到100度就熟了,不着急。”
但深入“骨子里”的一些性格和“基因”,如何说变就变?
怕什么往往就来什么,侥幸的因素最终成为致命一击。但作为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彭小峰和绿能宝对行业发展的启迪和贡献毋庸置疑,这或许是至今为止唯一差点真正构建起光伏资产证券化模式的平台。
用行业观察者的话说:“彭小峰是为中国光伏产业做出了巨大贡献的人,绿能宝也是为解决光伏产业融资难问题进行了最大、最惨烈尝试的企业。”
国家能源局原局长张国宝也曾撰文述评光伏这个“草根行业”,对于施正荣、苗连生和彭小峰等企业家,他表示不能仅以成败论英雄:记住他们,感谢他们。
不过还是莎士比亚讲得最好:残暴的欢愉,终将以残暴结局。
施正荣“回来了”。
他看上去非常洒脱,整个人神清气爽,心态应该很好。
这是在2018年无锡新能源大会的现场。有意思的是,当初刚回国创业时,上台讲话都磕磕巴巴的“施博士”,如今再次站在聚光灯下,却开始了“脱口秀”。
在这次长时间的演讲中,施正荣劝大家不用改行,这位光伏产业曾经的“拓荒者”很感慨:“不知不觉我们都变老了,接力棒已经传到年轻人手里,所以有点时间,稍许享受一下人生的快乐吧”。
如今说“再见”,一是离开尚德后,施正荣曾沉潜数年,不发声,不辩解,遵循“沉默是金”;二则,从2016年参加央视《对话》栏目开始,他又一步步回归公众视线,回归光伏产业。只是他自己说:我从来没有离开过这个行业!
这几乎是一个轮回。这位曾经的光伏教父,曾经的百亿首富,被人称为开拓者、牺牲者、甚至大骗子。嘴长在别人身上,你没法控制——特别是在光环失去后。
对于争议,施正荣曾说:“我从没想到会成为老大和首富,也没想到有媒体把我送上神坛!”
但这,是否真是他的心里话?每个企业家都是矛盾体,产业的曲折、人性的复杂、商业的残酷与人情的冷暖,都可在施正荣过往十余年的跌宕中找到蛛丝马迹。
不委屈不后悔?
一个又一个企业家的案例,都一再证明这样一个事实:任何被视为奇迹的事物,往往都很难延续,因为它往往来自一个超越了常规的历程。
施正荣和他曾带领的尚德无疑创造了中国光伏产业的一大“奇迹”。有人说,是贪婪和冒进才导致了尚德的困局。但当你身处一个600多个城市都把光伏作为战略性新兴产业的狂热时代,又有多少人能真的足够理性?
尚德当年的成功,是“时代机遇+政府支持+先发优势”的产物,是“天时地利人和”,这就像在钢丝上跳舞,产业大旺时还能风光无俩,但危机一来也可能相形见绌。
2008年,金融危机下尚德的生意也越来越不好做;2010年,尚德主业开始亏损;2011年“双反调查”让尚德的利润大幅缩水;2012年上半年,尚德平均每天要亏1000万元,股价也从顶峰的90美元一路跌破1美元,施正荣的身家也从186亿元迅速下滑。2012年8月,施正荣辞任尚德CEO,2013年3月再失尚德董事长一职......
短短数年,一切几乎归零。昔日光环丧尽,“施博士”何去何从?施正荣重归沉默,他后来解释说“保持沉默也是一种表达。”回顾最艰难的时刻,施正荣在2017年接受能见APP专访时说:“我已是成年人,还是能够经受得住一些压力的。”
2014年离开尚德后。很长第一段时间,施正荣一个人住在澳洲,调整自己,自己开车、买菜、做饭、洗衣服。用了几个月的时间,重新找回了独立和自信,这竟让他内心感到前所未有的踏实。他庆幸没有失去自己。同时,施正荣也调理了自己的身体,瘦了15斤。
当时他考虑的是,肯定还要做事,不管做什么,身体是第一位的。把身心调整好,才能够继续向前走。也就在那段时间,施正荣开始跳出了“光伏”再来看“光伏”,思考创新的方向。
也就在这次采访中,施正荣说:“对于质疑,我保持沉默。因为我还是以大局为重,在企业碰到困难时,政府和行业都在帮助我们解决大问题。我没有必要去跟媒体计较个人的事情。在合适的时候,我会把我要讲的话跟年轻人分享,因为这是一种经历。知识分子、技术人员在创业的过程中有很多不足的地方,如何识人,如何综合整合各种资源。我是一个问心无愧的人,基于这些,我沉默也不觉得委屈。”
施正荣反复强调“创新”和“年轻人”。跟随他多年的老部下张涛说:“他现在是创业导师。”施正荣希望通过自己的经验和资源优势,为年轻人创造更大的机会。
成为“有钱人”
施正荣出生于1963年2月10日,家乡位于江苏扬中一个名叫“太平”的小村庄,但由于刚刚经历三年自然灾害,太平村变得并不太平。这年2月10日,一位陈姓农妇生了一对双胞胎。同时,邻舍施家因生了个死胎,全家笼罩在一片愁云之中。
由于陈家已有一儿一女,无力再抚养两个小孩,于是决定将双胞胎中的弟弟,过继给施家,取名施正荣。这样的境遇让他从小要强,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他也成为光伏行业内诸多大佬中,用知识改变命运的典型代表。
1988年,施正荣远走澳大利亚,在新南威尔士大学留学,师从国际太阳能电池权威、2002年“The Right Livelihood”奖得主马丁·格林教授。1991年,施正荣以多晶硅薄膜太阳电池技术获博士学位。后任该中心研究员,个人持有10多项太阳能电池技术发明专利。
2000年,施正荣下决心回国创业。他拎着小挎包和一台笔记本电脑,带着技术和40万美元的启动资金,在中国内地转了七八个城市。每到一个城市,他都声称:给我800万美元,我给你做一个世界第一大企业。
众所周知,最终为豪言“买单”的是江苏省无锡市。施正荣以40万美元现金和价值160万美元的技术参股,共占25%股份,日后轰动全球光伏产业的尚德太阳能电力有限公司正式成立。
2005年,尚德在无锡市领导的帮助下完成私有化,原先占尚德股份75%的国有股获益十几倍后,相继退出。12月,尚德电力成为中国大陆首家登陆纽交所的民营企业,融资4亿美元,施正荣一下子成为了华尔街的宠儿,施正荣也以23亿美元的身家,荣登中国新首富。
几乎不可想象!曾经的乡村青年,如今却成了中国首富,如此反差,那还一种怎样的心境?“就像成功人士说什么都是对的一样”,施正荣被捧为财富神话。2007年,他被英国《卫报》评为“能够拯救地球的50人”之一,无锡尚德更被誉为“光伏界的微软”。
尚德上市当天,施正荣对友人说过一句话:“从此以后,我再也不会去挣一分钱,我就花钱。”
财富无疑给了施正荣前所未有的自信,更放大了他的个性。在尚德成立的头几年,施正荣经常去生产车间,喜欢在食堂和工人吃饭,工资也只领该得的四分之一。2005年,尚德在纽交所上市之后,身价暴涨的施正荣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他做了两件事情:在上海成立“施氏家族慈善基金”,高调做公益;在无锡新区修建尚德电力总部,其中的一整面全球面积最大的太阳能电池幕墙,成为无锡市的标志性建筑物。
同行都感慨:“去了尚德才觉得自己是乡镇企业。”而当尚德如日中天时,这位海归博士雇用6名保镖24小时保障他和家人的安全。
为了参加达沃斯论坛,施正荣不惜斥资20万美元包机前往。他与美国副总统戈尔共进过晚餐,与英国查尔斯王子谈过合作。在他的车库里,停放着近十辆豪车,包括三辆雷克萨斯,一辆宝马,一辆奔驰S600,一辆顶级宾利,一辆路虎,一辆沃尔沃......见不同人时会开不同的车。
施正荣似乎也成了一个好面子的人。只要有一个老外在场,便要求高管们必须说英文,他偏爱那些“简历光鲜、有跨国公司背景和海外生活经验的高管”。曾经一度木讷少言的“施博士”,也开始在各大论坛“指点江山”。
2008年底,因为海外市场需求量出现下滑苗头,在一次新能源行业峰会上,主席台上的施正荣指着诸多同行大佬和政府官员说:“你们回去要好好反省一下。”
成为中国首富,成为“有钱人”后,施正荣似乎开始“变了”。
但了解他的人说,他留给自己的那一面没有变,变的是给别人看的那一面。
数年后,当有媒体当面提到施博士面对财富的变化,这位曾经的“首富”再次重审:“我是一名技术型企业家,我一直认为财富只是一个人追求理想和事业的副产品。”
人人都是“矛盾体”
施正荣历来不喜欢别人称他为“商人”。成立尚德之前的职业生涯,施正荣的身份始终是学者和科学家。
但是当“天时地利人和”,他成为一家企业的掌舵人后,人格中的矛盾,内心的冲突也会随之而来。变则通,不变,则可能痛苦不堪。
要成为一个完整的“人”,何其艰难?特别是对于那些如日中天的企业家而言,要完成自我形象和内心的完全统一,形成个人人格与企业管理的完美统一,那更是一种煎熬!
他原本是一位做事严谨、内心细腻而内敛的人。当年,施正荣带着光伏项目计划书和笔记本电脑,来到上海技术交易所,台上的他悉悉索索地讲,台下的专家和投资人却一个人都没听懂。
还有一次他在朋友家吃饭,席间为了活跃气氛,有人提议这位“洋博士”唱首歌,他却唱得磕磕巴巴,十分腼腆,像极了一本正经的学术派。
但在回国创业成功后,身份的前后转变,让木讷的施正荣似乎是在“一夜之间”变得口若悬河。在成为明星企业家的岁月里,面对各种高级论坛与学术会议,施正荣几乎都能应付自如,甚至还有板有眼地在几千人的大会上唱锡剧。
施正荣一度被视为科学家向企业家转型的成功范例,他的战略和管理风格:偏执、随意性强以及带有个人学术研究情结。但事后的企业走向,以及尚德的最终落败,可以看出施正荣的“转型”并不算成功。
这位光伏教父被指责缺乏管理智慧。细腻的感情世界,使施正荣在管理时缺乏管理艺术和魄力。他偏向选择和自己感情交往深的人担当重任,比如让自己的中学物理老师担任公司的主管。
此外,他还偏爱聘请有深厚跨国公司背景的人组建团队,搜罗了全球光伏产业半数以上的华裔科学家和国外著名的光伏材料学专家。但这导致“老员工”与“外来客”之间的矛盾不断加深。而当二者之间矛盾爆发时,施正荣又缺乏足够的智慧平衡彼此的关系。
施正荣一直在与一个惊心动魄、生死攸关的大牌局博弈。牌局的一方是他和他创办的尚德太阳能电力有限公司,另一方则先后有无锡当地的利益纠葛者、光伏上游的利益关联者与市场内外的利益竞逐者;赌注则是他身为中国光伏业领军人物的行业声望以及尚德公司的荣辱存亡。
2012年9月,尚德破产前夕,无锡市政府向施正荣表示愿意注资拯救尚德,但条件是要用施正荣的个人资产做担保,“政府撑你,你自己要拿出一个目标和态度来!”
施正荣不是没钱,有媒体爆料,他通过眼花缭乱的关联交易,将尚德的大量财富转移到自己名下。比如他幕后控制的亚洲硅业,获得了尚德长达16年期限、15亿美元的无条件支付合约。
不过,施正荣选择了袖手旁观,他知道企业快速做大拥有了一种绑架政府的能力,“我有这么多的职工,你不救我,我就要关门”,于是这位“拯救地球50人”的男人拒绝了该方案。
施正荣后来解释,当时自己已经从尚德离职,没有理由担保自己的财产去拯救尚德。
十年聚散
施正荣肯定还记得2011年11月的那个下午。
中国北京,东方君悦大酒店宴会厅,一百四十多家中外媒体正在等候四位重要人物的出现——他们正是20天前SolarWorld高管控告的主要对象:中国太阳能光伏电池组件制造商中排名前四的四家企业董事长。
在场外开了一个小时的小会后,四位董事长排成一路步入会场。走在最前面的是瞿晓铧,阿特斯董事长。时任尚德电力董事长施正荣紧随其后,彼时他被认为是中国光伏行业的代言人,也是“价格战”最深恶痛绝的反对者——他最直接的竞争,英利集团的苗连生跟在他后面。走在最后的是高纪凡,天合光能董事长。
闪光灯下,四人依次落座,竟然彼此无话。台下则是来自10家光伏企业的代表,以及机电商会、全国工商联新能源商会的负责人。台上这四人生产了全球半数以上的太阳能光伏电池,遗憾的是这次见面以前,他们中有的人甚至没有对方的联系方式。
如果不是“双反”,这四位大佬铁定坐不到一起。在这样的日子,苗连生、施正荣、高纪凡、瞿晓铧齐聚一堂,令产业界感慨万千,过去的十多年里,他们从未齐聚过。
发布会结束后等待晚宴的空隙,瞿晓铧和苗连生开始在小会议室里有一搭无一搭地“闲扯”,坐在一旁的高纪凡则以笑回之,施正荣博士则一直在门外接电话,迟迟没有进来。
这一天,苗连生不但主动承办了整个新闻发布会,还说“以后要隔两个月聚一次”。尽管这个聚会计划的下一步仍不得而知。但有观察人士向媒体表示,“今年笑谈风云,明年可能就要虎口夺食”。
..........
如今回望,这次聚会,仅仅是光伏产业里大佬们诸多“聚散”的一个剪影。
在中国的商业版图上,这注定是一个特殊的企业家群体。如今的他们有人不惑,有人知天命,也有人步入耳顺。他们有人冷静有人激情,有人广结天下有人略显孤独,有人偏执强势有人温和包容,抑或——像施正荣一样,更多的光伏企业家呈现出的是复杂的多面性!
就像2011年11月的那个下午相聚,这些企业家也曾因各种动因和机缘紧紧握手、相互寒暄、彼此深谈,乃至把酒言欢,继而结成伙伴。而今,风流雨打,时光交错,有人功成名就,有人泯然式微,也有人东山再起。
如今,总爱西装革履、充满自信的李河君已在产业中陷入沉寂;赛维LDK创始人彭小峰,则因大量债务未清偿而被批捕,只能远遁美国;与施正荣齐名的另一位光伏元老苗连生已逃离大众视野两年多;另一位光伏教父杨怀进则从海润光伏淡出后“不见踪影”,最终被“刑拘”;晶澳的靳保芳和天合的高纪凡,均已将企业带回国内资本市场,开启新的发展.....
人生起起落落,有风光也必有失意。而今时过境迁,光伏已不是当年的光伏,大佬已不是当年的大佬,施正荣也不再是当年的施正荣!对这位中国光伏的拓荒者而言,刀光剑影暗淡,鼓角铮鸣远去,但今年才56岁的他,真的甘于寂寞吗?
在2019年春节前夕,施正荣在媒体上公开贺新春,他说“相信经过磨砺的光伏行业未来会走的更加稳健;这一年,光伏发电在更多国家和地区拥抱平价上网,这主要得益于中国光伏行业的自主创新,也希望上迈新能源的轻质柔性组件给大家带来更多的创新空间。”
注意,他这次贺新春的落名是:“上迈新能源董事长 施正荣”。
2015年立冬刚过,杨怀进在媒体面前深情流露。
“我出生在长江边的一个小乡村,那里有广阔的田野和滚滚的长江,这样的环境时刻激发和提醒我,自己要做个胸怀宽广的人。”
“光伏教父”期望海润光伏也成为一家有气度、有胸怀的伟大企业。他也希望海润最终能成为千亿级市值的光伏巨擘。
话音绕梁,当年12月28日,杨怀进辞去海润光伏一切管理职务。企业通告:由于个人原因!
杨怀进曾说过:永远不会离开光伏。但时势比人强。
第二年盛夏,一位资本圈的朋友向我抱怨:让我们再冷静地观察杨怀进在资本市场的低劣表演吧!你看演技越来越高了,现在演绎的是华君、海润、环能的三国演义了......
2018年6月28日,媒体突报:杨怀进2017年11月份已被带走,一起被带走的共有5人。
细心的人发现,2017年11月22日之后,杨怀进的微信朋友圈再无更新。
2020年7月,终于水落石出:杨怀进被南京中院一审判处有期徒刑2年10个月,并处罚金100万元人民币。杨怀进没有上诉。
“光伏教父”的罪名是“内幕交易”。
与杨同案的海润光伏原副总裁兼财务总监周宜可,被判处有期徒刑2年8个月,缓刑3年,并处罚金人民币100万元;原副总裁兼董事会秘书陈浩,则被判处有期徒刑2年8个月,缓刑3年,并处罚金人民币500万元。
到了10月26日,南京中院对杨怀进出具“结案通知书”:财产刑执行内容己全部执行完毕,予以结案。
犹记得在中国光伏产业极为艰难的2012年,声望如日中天的杨怀进曾感叹:“你看,这多像是一场烟火,砰的一声,上了天,落下来的都是灰。”
八年后,一语成畿!
1
有人说,杨怀进曾掌舵的海润光伏,占尽“天时地利”,但最终败于“人和”。
在光伏圈,杨怀进曾拥有很多有影响力的朋友。
最直接的证据:海润光伏2011年借壳登陆A股,18位高级管理人员中,除了杨怀进外,还有9位曾有晶澳、尚德等公司管理岗位丰富的任职经历,“杨派”高管占据过半。
在海润光伏之前,杨怀进曾与多位朋友合伙,先后将三家光伏企业送上资本市场。
由是,杨怀进被业内盛赞:这是一位最懂得用资本之力助推企业做大的能人!
在从澳洲回国创业前,杨怀进给老同学施正荣打了招呼:“我先在国内帮你投石问路。”
很快,施正荣回国创业,岳父大人给了一番忠告:“你一介书生,知道这里的水有多深吗?”
2001年,杨怀进与施正荣一起融资成立无锡尚德公司,杨占5%股权。
四年后,尚德在获得了投行8000万美元资金的投资后一骑绝尘。2005年,尚德登陆纽交所,施正荣身价达13.8亿美元。
这真是个完美的故事,就像《中国合伙人》。
让人费解的是,杨怀进在尚德私有化风波中以300万元的低价转让了手中尚德的全部股份,退出尚德。
那段岁月,杨怀进与施正荣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矛盾,无人得知。
2004年,南京中电光伏成立,杨怀进持股14%。赵建华出任总经理,陆廷秀出任董事长。彼时的杨怀进依然是个技术入股的“配角”。
2005年,杨怀进与靳保芳共创河北晶澳太阳能公司,出任晶澳CEO。
杨怀进豪情万丈:“我要让晶澳在三年内成为世界级的公司。”
2009年秋天,也就是晶澳在美国纳斯达克挂牌上市两年半后,杨怀进突然辞去晶澳职务,加入海润光伏担任CEO。
由此,光伏教父与海润光伏的命运紧密捆绑在一起,超过十年。
生命总有各种假设:如果当年杨怀进一直呆在尚德会如何?一直在中电光伏会如何?一直在晶澳战斗又将会如何?
命运实在扑朔迷离,深不可测!
多年后,南京中电陷入破产风波;“老同学”施正荣在尚德败北后“归去来”,不久前,其掌舵的上迈新能源再获8000万元B轮融资。
而另一位大佬,晶龙与晶澳创始人靳保芳则在不久前被相关部门“调查”。
虽成殊途,但靳保芳和杨怀进都曾沉迷于某种“文化”的学习。
三年前,靳保芳喜欢上明阳心学“致良知”,并要求晶澳管理层和员工组织学习。
多年来,杨怀进信佛,天天诵读佛经和《弟子规》,他也要求公司内部及员工组织学习。
回头看,即使盛名如杨怀进,一些企业大佬所说的话,常常未必可信。
2015年底,杨怀进对媒体表示:海润光伏最大的优势之一是发展“很理智”。
事实真是如此?
也就在此前一年,海润光伏连续亏损后却疯狂扩张:2014一年之内,海润光伏在全国成立(计划)64家公司;5年计划投建光伏电站规模合计约为16GW,粗略统计计划投资总额高达1600亿元,可谓气吞万里如虎。
虽然杨怀进始终不愿直接承认,但战略上的误判与极度激进,特别是贸然进击下游电站,是海润光伏加速式微的根本原因之一。
海润光伏面临退市深渊之时,亟需“白衣骑士”救场。
2016年4月,海润光伏董事长易人,受杨怀进之托,尚未实际注资海润光伏的孟广宝担任公司法定代表人、董事长,并在两个月后接任总裁,海润危机似乎就此解除。
然而,“英雄相惜相救”,却是以“弹劾”收场。
2017年7月10日,孟广宝于2017年7月19日宣布辞去在*ST海润担任的一切职务,“华君系”的其他代表也在之后陆续退出*ST海润董事会。
吊诡的是,离开仅仅一年之后,孟广宝携华君系卷土重来,再次入主*ST海润,并让光伏教父”杨怀进全身撤出——他要掌握绝对话语权。
华君与海润,杨怀进与孟广宝之间的故事,你来我往,真真假假,都消散在产业历史的烟淼中。
孟广宝到底是“白衣骑士”,还是“空手套白狼”的野蛮人?
至今不得而知。
虽说“人不可貌相” ,但言行派头常能窥视出一个企业家的“底色”。
“2016江阴十大新经济人物”对孟老板的颁奖词颇为夸张:“一个温和的学者,却有着犀利的主张。”
“在行业低谷中,你带领着企业逆势而上;在光伏激流中,你定能带领海润闯出一片新天地。”
那天的颁奖现场,48名海润员工代表身着统一服装,手中摇动牌子:“海润光伏,放飞梦想”。
孟广宝自称与孙粗洪(香港壳王)、刘銮雄颇为交好,“他们几个还认我这三个字的”,“我跟这些老板从来没有翻过脸。”
也就在2015年后,海润光伏管理层频繁变动,我们甚至发现,这家企业曾在一周内有多达6位高管离职。“卷入”其中人可以列出一场串:任向东、姜庆堂、李红波、高欲晓、孟广王德明、徐湘华、李延人、孙亚辉........
回顾海润光伏过往五年的一些变化,身边的一位朋友说得好:不管企业还是个人,你想糊弄我,我想糊弄你,各自心怀鬼胎,都想从对方那里获利。靠仅仅称兄道弟的关系,这怎么可能长久?
“想想先怎么把事情做好,把产品做好,怎么把客户问题解决了再说吧。还是实实在在的最好。”
2
2014年,一次券商策略会后。
一群新能源分析师还在津津乐道海润和隆基哪个能做大,一位分析师在飞快地计算二者硅片的毛利与股市市值。
在一连串的操作过后,他调侃道:隆基的毛利确实领先,但是保利协鑫或者海润一次增发就能收购隆基大部分股权!
说罢,全场欢快大笑。
很快到了2015年1月22日,海润光伏公布“高送转”预案,本质上开始改变杨怀进和这家企业的命运。
当日,海润光伏发布《2014年度利润分配预案预披露公告》,称将“以资本公积金向全体股东每10股转增20股”。
仅仅7天后,该公司发布业绩预亏公告称,“预计2014年年度实现归属于上市公司股东的净利润为人民币-8亿元左右”。
此消息一出,触痛资本市场神经。——在此之前,包括杨怀进在内的股东利用内幕消息早已套现离场。
2015年1月27、28两日之内,作为公司董事长的杨怀进迅速减持了1.74亿股,约占总股本的2.16%,累计套现金额接近5亿元,前三大股东共套现近26亿元。
随后,海润光伏突然自曝2014年将巨亏8亿元,并可能因连续亏损两年而被*ST。
这令众多中小股东被高位套牢,套牢资金高达约50亿元。
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在2015年2月16日海润光伏被证监会调查后,竟然走出了一波行情,当4月14日海润光伏连续第四个涨停后,多数基金解套离场,资本与企业似乎心照不宣。
那一次高送转实在令人惊奇的,在业绩大幅亏损下也尽然敢于“10转增20”,如此做法说难听点,就是钻制度漏洞行利益输送之方便,让大股东们“吃饱喝足“离场。
关联交易、股权转让、高送转配合大股东减持、成立基金进入多元化产业,海润的焦虑不仅在领导的心中,还被写在了当年的年报里。
“高送转”之后数年,海润光伏的故事,以及监管部门的惩罚,已经众所周知。
2016-2017年,海润光伏连续两年的财报,都被会计师事务所出具:“无法表示意见的审计报告”,
2019年5月17日,*ST海润(600401)发布公告,上交所决定终止公司股票上市。
一代光伏巨头的A股之路就此走到了尽头。
2020年7月,杨怀进被南京中院一审判处有期徒刑2年10个月,并处罚金100万元人民币。
值得注意的是:曾担任海润光伏副总裁兼董事会秘书的陈浩,并没有出现在证监会的处罚文件中。
而被证监会做出了行政处罚决定的张永欣、任向东,却没有被南京中院并案追责。
3
不管是缘锵一面,还是多年深交,当年很多人对杨怀进的评价大抵都是:“一个真正心怀产业的人。”
甚至是“一位光明磊落的光伏企业家。”
但纷争与利益面前,企业家也可能会变的。
杨怀进掌舵的海润光伏曾在天使和魔鬼的资本夹缝中腾挪多年。
回过头看,这当中扮演天使的有家族牛散、有“白手”起家的隐形富豪,也有行业教父,到底夹杂几多无奈,又几多阴谋与贪婪?
黑鹰光伏团队也一直在关注研究光伏商业与资本市场的发展,可以确定一点,不管任何行业:那些热衷于玩弄资本的企业,最终也会被资本报复。
光伏产业跌宕二十余年,在产业日渐成熟的今天,黑鹰光伏也在反思,:
我们是否还缺少对一种简单而普适的商业逻辑的尊重?
我们是否缺少对公平透明的游戏规则的遵守?
我们是否还缺少符合人性的商业道德的敬畏?
光伏产业史上已经有很多范本和教训:任何人一旦身陷其中便被利益的“蚕丝”缠绕住,就会变得身不由己;潜伏在内心的狂魔被释放了出来,理性很快被吞噬掉。
如此,除了玉石俱焚,几乎没有第二个结局。
2020年11月,浙江昱辉阳光能源有限公司破产。
在此四个多月前,“昱辉阳光”这个名字从美国上市企业名单中彻底消失。
根据浙江省嘉善县人民法院公告:2020年10月20日,本院收到管理人提交的《合并破产清算申请报告》。根据管理人的调查报告,三公司(浙江昱辉阳光能源有限公司+浙江昱辉智能系统集成有限公司+浙江昱辉照明节能技术有限公司的申请)存在如下高度人格混同的情形:
(一)股权高度关联及实际控制人相同;
(二)实际办公地点、固定资产仓库、人员混用;
(三)公司治理及决策程序实质混同;
(四)财务系统和财务人员混同、财务审批人员混同、三公司之间存在大量代收代付情况;
(五)三公司之间的资金统一调度,往来频繁,数额较大,且无相应的对价;
(六)相互间提供担保。
为依法平等保护各债权人的合法权益,管理人提请该法院裁定上述三公司:合并破产清算。
黑鹰光伏查阅相关资料发现,2020年10月,相关公告称嘉善法院成功处置上述“昱辉三公司”主体资产,资产拍卖成交额7.8亿元。
2020年10月20日,上述资产在淘宝网一拍成交,拍卖价款于同月29日全部到账。由此,有效释放土地资源450余亩,处置厂房面积20万余平方米。
再往前,2020年7月10日下午,嘉善专设五人合议庭,400多家来自全国各地的昱辉阳光的债权人在线参加了首次会议。
再往前一周,也即2020年7月1日起,曾用名为“昱辉阳光”的证券代码为SOL的美国上市企业低调地改了新名字——“瑞能新能源”。
没有官宣,也没有路透。
“瑞能新能源”在中国下属多个全资子公司,其中——浙江昱辉阳光能源有限公司是ReneSola的主要实体生产厂,曾跻身全球一流光伏品牌。
这家企业曾经的创始人是李仙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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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4月28日,昱辉阳光(SOL.US)向美国证监会提交了20-F年度报告,披露了2019年业绩及最新股权结构。
根据财报,昱辉阳光2019年全年净亏损1168万美元。值得注意的是,最新股权结构显示:前CEO李仙寿持股37.7%。
其实,早在2006年,浙江昱辉阳光能源有限公司的企业性质就变成了外商独资企业,瑞昱和宇环阳光退出,瑞能有限公司成为公司新股东。
其后多年,浙江昱辉阳光主营业务不断变更,已逐渐由太阳能光伏产业硅片、电池片、组件等传统业务转向太阳能产业逆变器、砂浆、照明灯具、支架等周边配套产品,并不断扩展,涉及房地产投资、小家电进出口等业务。
公开资料显示,瑞能有限公司为新加坡一家投资企业,2019年6月的一则消息显示,瑞能新加坡有限公司投资浙江昱辉阳光能源有限公司实际外资4.9亿美元,从事燃气及类似能源家用器具制造。
而最近两年,品牌层面,瑞能新能源加速与“昱辉阳光”解绑。
至少,在外界看来:两者已经没有关系了。
与上述时间线相并行的是,最近一年半的时间里,李仙寿一手创办的昱辉阳光(SOL.US)颇为折腾。
2019年7月8日,李仙寿辞去CEO职务,Shelley Xu女士出任新CEO。
李仙寿似乎对Shelley颇为赞赏:“我认识Shelley已经超过15年了,完全相信她有能力带领公司进入新的时代。”
李仙寿多年前曾对自己的高管表示:这个地球离开了谁都会转,谁离开昱辉都没关系?但离开我行吗?
伴随Shelley Xu的上任,昱辉阳光(SOL.US)似乎要迎来一个全新的发展时期。然而没多久,昱辉阳光(SOL.US)高层出现“大换血”。
2019年11月,这家企业宣布将公司总部从中国上海迁至美国斯坦福市康涅狄格州,完成了“多年来”向专业太阳能开发商的过渡。
公司的搬迁伴随着管理层的大调整,Yumin Liu和Ke Chen分别被任命为昱辉阳光新任首席执行官和首席财务官——两人都将在美国新总部工作。
Yumin Liu自12月4日正式“走马上任”,彼时距前任CEO Shelley Xu辞任仅数月之遥。
在公布管理层改组消息时,昱辉阳光对卸任高管的“出色工作”,表示感谢。
乐观的评估称:Yumin Liu的就任为昱辉阳光带来了一批太阳能领域资深人士。过去二十年中,这名新任CEO曾就职于Enron、United Technologies和Heidrick & Struggles,也曾在GCL Solar、Recurrent Energy和阿特斯任要职,在加入昱辉阳光之前,Liu是EMEA副总裁。
新任CFO Ke Chen现为昱辉阳光董事会成员,他拥有逾13年在投资公司Shah Capital的工作经验。
换帅后的首份财报中,CEO将Vivint、Sunrun、Sonova和SunPower这四家美国户用光伏企业纳入同组比较,称将更专注屋顶光伏项目,更专注于欧美市场。
当昱辉阳光(SOL.US)忙着“换血”、“重塑”和折腾的时候,其国内多家子公司均遭债权人起诉,要求还款。
“昱辉”的品牌形象这过去这两年中日渐暗淡。
据2019年9月调解,浙江昱辉应支付中国工商银行嘉善支行6.96亿元,但全部未履行。
2019年12月,法院判决浙江昱辉归还江苏银行宜兴支行借款本金3340万元及欠息、罚息等;去年8月和10月,岱勒新材和金莱特也分别起诉浙江昱辉,要求偿付货款48.92和22.25万元及利息。
此外,2019年,华夏银行宜兴支行以及阳光电源子公司也在去年起诉了浙江昱辉,并先后进入执行程序;而嘉兴中院曾在去年判决浙江昱辉支付本金、利息实现债权律师费等共计5.23亿元,但该案原告方尚无法得知。
值得注意的是,拟科创板IPO的奥特维也在去年8月起诉浙江昱辉和江苏昱辉,要求偿付货款合计超300万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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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昱辉阳光的创始人和曾经的掌舵人,李仙寿曾声誉卓著。
他时常戴着金属边眼镜的,一袭西装,说话慢条斯理,稍带浙江口音。他乐于在工厂中钻研技术,甚至吃透每一个细微的环节。
他也曾发文抨击那些只会坐在办公室喝茶,从不下车间的管理层。
2019年,李仙寿还曾对光伏市场增量做出判断:中国的太阳能前景暗淡,2019年维持30-35GW的需求,2020年会进一步跌破30GW。
李仙寿的行止常常表露出“性情”的一面,当年自己兄弟的公司陷入公关危机,他曾在微博上发出了这样一段话:“虽远在他乡异地,但始终牵挂着我的亲人,我衷心祝福我的兄弟,希望此次能磨炼他们的心智。”
李仙寿也曾感慨:“只有低调者才能活下去。”
他说:有时候,看着世界No1、XX第一这样的报道,我就有说不出来的心酸。这些能说明什么呢?2006年我们上市,成了公众公司,无计其数的公告和无计其数的媒体釆访,但我只知道我们现在一样从“大公司”变成了“垃圾”,而且那样其实真的很累,不管是为了股价,还是为了虚荣。也许“大公司”只存在于梦境中,我们要正视自己,反省自己。
“我们还会大声地、肆无忌惮地告诉别人你的战略是多么伟大吗?不会了。”
“所以,我们现在除了遵守证交所的法律,就是‘没有’战略,‘没有’目标,‘没有’订单,‘没有’品牌,‘没有’新闻,也‘没有’捐赠活动。”
从经营战略来看,昱辉阳光决心以全球轻资产项目开发模式为方向,重点关注分布式发电和屋顶太阳能。
这家企业于2017年10月底彻底退出了太阳能组件制造业务,并在今年表示,将把核心业务转移到美国,专注于特定领域——社区太阳能、CI。
它认为这是强大的收入来源。
从2019年底高层换血,总部转场美国,并在2020年中改名“瑞能新能源”后,相关“昱辉阳光”的官方消息,停留在2020年6月30日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