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抵消国内不断上涨的燃料账单，英国财政部近日宣布，将向石油和天然气行业的“超常利润”额外征收税率为25%的能源利润税。公告称，过去一年油气价格随全球形势变化创下历史新高，征税是为帮助英国家庭缓解生活成本危机。这标志着英国保守党政府在高通胀压力之下对能源“暴利税”（windfall tax）态度的彻底转变：不仅放弃了数月以来拒绝“暴利税”的立场，且征税力度较此前反对党工党提议的版本更大。

　　除了油气，英国财政部还在考虑将“暴利税”的征收范围扩大到发电行业。政策突变引发了外界强烈的舆论反弹，批评者们认为，摇摆的政策除了令投资环境恶化之外短期收效甚微，会导致英国本土能源产量萎缩及进口依赖加剧。到头来，消费者仍将面临不断上涨的能源成本，短视政策换来的是长痛。

　　棘手的暴利税

　　此前，英国石油和天然气行业需要对其利润缴纳40%的总税率，其中包括30% 的“篱笆圈所得税” （Ring Fence Corporation Tax）和10%的附加税。额外的“暴利税”将使其总税率陡然提高到65%。

　　新的征税将带来一笔可观的收入。“石油和天然气行业正在获得丰厚的利润，但这并不是他们创新或高效的结果，而部分是俄乌战争推动了全球大宗商品价格飙升的结果。”英国财政大臣里希•苏纳克说，新税立即生效，预计12个月将筹集50亿英镑，用于支持在能源成本飙升中挣扎的人们。该措施非一次性征税，将持续到“石油和天然气价格恢复至史上正常水平”或直至2025年底。

　　政策设计者试图通过将其与“超级扣除”税收减免搭配来减少执行阻力，同时刺激投资。根据新的80%免税额规定，企业每投资1英镑可享受91便士的税收减免。官员们认为，这将鼓励企业在英国投资石油和天然气开采，“公司投资越多，支付的税越少”。

　　虽然“暴利税”的首要目标是油气行业，但大概率将向发电行业扩围。英国政府估算，电力生产商也获得了超过100亿英镑的“超额利润”。

　　由于飙升的天然气价格在电力市场产生连锁反应，导致全行业的电力批发价格显著上涨，一些可再生能源和核电生产商也从高电价中获益（不是全部，取决于具体电价机制）。英国财政部声称“由于创纪录的天然气价格，发电行业的部分企业也获得了超额利润”，政府正在“紧急评估这些超额利润的规模及应对举措”。据泰晤士报消息，苏纳克打算在下个月宣布对发电运营商也征收“暴利税”。

　　能源利润税招致大量反对声。从产业界的反馈来看，该新政不仅不切实际，甚至可能适得其反，令英国一个多月前发布的能源安全战略直接化为泡影。

　　英国海上能源行业协会（OEUK）警告，对英国海上石油和天然气运营商征收新税是倒退之举，“就在几周前，政府还在承诺建设一个更环保、更能源独立的国家”，能源利润税与该目标背道而驰。这将阻碍英国的海上能源投资，意味着石油和天然气勘探和生产能力将下降，未来几年英国能源可能更加依赖其他国家。

　　OEUK首席执行官Deirdre Michie表示，投资者的信心建立在税收制度的可预测性上，在没有任何协商的情况下引入新税种也会破坏海上风电和其他低碳能源的投资。她强调说，飙升的能源账单对消费者来说确实异常艰难，但通过突袭的新税收来收集援助资金正在损害英国企业。受冲击最严重的不仅是主要运营商，还包括供应链上为油气和可再生能源行业提供专业设备和服务的其他许多公司，及背后大量的工作岗位。“这将令投资转移，英国面临更少的石油、更少的天然气和更少的可再生能源。”

　　阿伯丁&格兰皮安商会（AGCC）政策主管Ryan Crighton直言，除了降低北海对投资者的吸引力之外，这项税收方案将收效甚微，得不偿失。“这在我们实现净零排放的道路上不必要地设置了障碍，将增加我们对进口能源的依赖，会带来更大的环境和财务成本。”

　　清洁能源发电商被误伤？

　　能源行业的特征是投资周期长、规模大，油气上游勘探开采尤其如此。临时性的“暴利税”征收给英国能源投资环境平添了不确定性迷雾。

　　跨国油气巨头壳牌予以严词回应。该公司称，英国对北海石油和天然气生产商征收的新“能源利润税”破坏了长期投资所需的确定性，也未能支持政府的能源转型目标。壳牌发言人说，理解数百万人面对高昂能源成本时的担忧及政府支持消费者维持生计的需要。“但与此同时，我们必须持续投资才能确保英国今天所需的石油和天然气，同时我们希望为低碳能源分配未来支出。”

　　这涉及到免税额规定的漏洞。不少批评人士指出，英国财政部提出的免税政策仅适用于投资北海石油和天然气，而不适用于绿色能源投资。这会使得积极将油气利润投向海上风电、太阳能、电动车等低碳领域的大型石油公司们进退两难。

　　分析师们认为，针对发电商的“暴利税”比仅针对油气征税的杀伤力更大。由于不同类型的可再生能源项目在电价大涨中获益不同，无差别的发电“暴利税”可能会对全行业造成不公平的冲击和误伤。

　　20年来，英国的新能源政策经历了从可再生能源义务机制到差价合约（CfD）的过渡。对于早期获可再生能源义务认证的项目，可再生能源发电商不仅可以在批发市场获得销售收入，还可以向供电商或交易机构出售可再生能源义务证书来获得额外补贴。但对于2014年之后执行差价合约的核电、可再生能源发电商来说，收益是提前锁定的：该机制下，可再生能源发电商与政府成立的差价合约订约方签订差价合约，并规定执行电价。当市场参考电价（平均市场电价）低于执行电价时，由政府向发电商补贴电力售价与执行价之间的差价；当参考电价高于执行电价时，发电商需要向政府退还差价。

　　简单理解就是，差价合约机制下的低碳能源发电商只能赚这么多，即使批发电价大幅上涨也无法享受意外的溢价。

　　伯恩斯坦研究公司分析师Deepa Venkateswaran对所谓的“100亿英镑的超额利润”持怀疑态度。据卫报报道，她认为，财政部严重夸大了对可再生能源发电商征收暴利税的潜在收益，并且动摇了投资者对该行业的信心。许多大型发电公司正在大力投资海上风电等技术，以帮助英国实现其2050年净零排放目标。她补充说，政府需要小心，以免适得其反。

　　保守党议员、英国前内阁部长戴维斯（David Davis）公开批评称，“暴利税”既非必要也不明智，将“暴利税”延伸到电力生产商身上只会进一步恶化后果，“政府绝不能养成任意征税的习惯和名声。”

　　能源公司到底该不该在此刻发大财

　　整个欧洲的政界人士都迫切希望向民众表明他们正在与不断攀升的能源账单作斗争。

　　英国通胀率连月来持续攀升，今年2月消费者价格指数（CPI）同比上涨6.2%，3月同比上涨7%。4月英国CPI涨幅达到9%，创英国上世纪80年代末开始相关官方统计以来最大涨幅，天然气和电力价格不断上涨是推高通胀率的重要原因。

　　英国能源监管机构Ofgem负责人日前警告说，今年10月份能源价格上限将上涨42%至2800英镑，而去年10月的能源价格上限是1277英镑。英国目前的能源价格上限为每年1971英镑，有效期至9月底，比六个月前的上限上涨了近700英镑（54%）。

　　Ofgem自2019年开始实施能源价格上限制度，初衷是为了杜绝能源供应商赚取超额利润，确保用户支付的能源价格不超过公平价格。通过追踪能源批发价格及其他成本的变动，该机构通常在每年的2月和8月调整能源价格上限，分别于当年的4月和10月生效。飙升的家庭能源账单折射了全球能源市场罕见的剧烈波动。

　　Ofgem首席执行官Jonathan Brearley近日称，“我们在天然气市场上看到的价格变化确实是自1970年代石油危机以来从未见过的事件。”他补充说，10月份能源价格上限飙升可能会使“燃料贫困”（定义为将至少10%的收入用于能源）的家庭数量从650万增加近一倍，达到1200万。

　　在宣布“暴利税”的同一天，英国政府发布了金额达150亿英镑的缓解民众生活成本危机方案。

　　与此同时，受益于国际大宗商品价格的巨幅上涨，国际石油公司纷纷交出超高收益的一季报：埃克森美孚的净利润较去年同期翻了一番，接近55亿美元；雪佛龙收获了近十年来的最高季度利润；道达尔的利润达到90亿美元，同比猛增60亿美元；bp实现了62.45亿美元的利润，环比大增53.6%；壳牌的收益打破了其2008年以来的季度利润历史纪录。这样的利润水平还是在扣除了资产减记后的结果，可见国际石油公司一季度收益之高。

　　尽管油气行业对“暴利税”的突至表示厌恶和反对，但能源资讯公司Wood Mackenzie北海上游研究总监 Neivan Boroujerdi 分析称，此举不太可能导致新项目或现有项目不经济，甚至可能加速一些“准备就绪”的项目开发，例如Rosebank和Cambo，鼓励开发商做出最终投资决定。也可能会令一些项目在全球投资组合中的排位重新洗牌，并影响一些较长期的投资决策。

　　换个角度看，打击从涨价潮中获益的能源公司有点像是假想敌，油气价格剧烈起伏的主导因素并非自于能源公司。全球油气价格自去年已经大幅上涨，俄乌冲突的爆发加剧了市场紧张情绪。英国和美国在3月初宣布了对俄罗斯能源的进口禁令，欧盟则至今仍处于摇摆之中。能源制裁进一步破坏了供需关系，导致了大宗商品价格急剧攀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