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今年1月印度的一档电视节目中，当时的印度首富高塔姆·阿达尼罕见露面。在主持人的恭维声中，他自负地表示：“我不追求数字，对我来说，更大的问题的是，我可以为国家(印度)做什么？

　　他避开了主持人有关他与印度总理莫迪的关系，以及这种关系是否为其商业版图带来了好处的提问，只是回答：只要印度在进步，气球就会一直飞下去。

　　观众报以雷鸣般的掌声。

　　然而，世事瞬变，美国一家卖空机构——兴登堡的调查像是细针，扎破了阿达尼的气球。

　　截至周三，阿达尼集团旗下的七家上市公司已经累计损失了860亿美元。其旗舰公司阿达尼企业的股票更是暴跌28%，创下最大跌幅记录。阿达尼本人也因此跌落印度首富及亚洲首富的宝座。

　　不仅如此，阿达尼集团似乎还拖累了整个印度市场。自卖空机构的报告发布以来，印度基准Nifty指数已经下跌2.7%，与全球资本火热流入新兴市场的景象形成鲜明对比。

　　数据直观显示，外资已经净卖出了价值15万亿美元的印度股票，是去年9月30日以来，最大规模的连续四天资金外流。

　　这一场对阿达尼的狙击，正在给印度带来巨大的损失。

　　回到古吉拉特邦

　　1991年，印度当时的执政党国大党受到国际思潮和经济危机的影响，实施了一系列经济政策，其中最有影响力的就是经济自由化。

　　政府放开经济管制，扩大了私人和外国投资的进入渠道，吸引了大量的外国投资，也点燃了本土私营部门发展的火苗。

　　而阿达尼的故乡——古吉拉特邦拥有印度最长的海岸线，一直是制造业和贸易资本的聚集地。大企业，尤其是纺织业，在该邦的政治活动中一直拥有很大的话语权，这也让这一地区的经济政策在自由化的推动下愈加靠向大企业，土地更多被商业化，用以大力推动经济发展。

　　1991年，刚成立自己外贸公司的阿达尼，将业务范围从农业和电力商品扩大到金属、纺织和农产品。此前，他从大学中辍学，回到家乡从钻石分拣员开始起家。

　　仅三年，他就在经济自由化的推动下，获得了古吉拉特邦蒙德拉港的外包管理资格。隔年，他建成了第一个码头。

　　蒙德拉港是印度最大的私营港口公司，每年处理近2.1亿吨货物。而阿达尼集团现在的中坚力量——阿达尼港口与经济特区公司的业务正是依托于该港口。

　　没过多久，阿达尼迎来了事业上的贵人——印度现任总理，莫迪。

　　发展的陷阱

　　莫迪最初只是一个卖茶人，这也让其在政治生涯的初期饱受印度高种姓人士的鄙夷。但一切都在古吉拉特邦发生转折。

　　2001年，莫迪成为古吉拉特邦的首席部长，他执政的鲜明特色在于进一步强调了民族主义的重要性。

　　他在古吉拉特邦塑造了一座182米的铁人雕像。雕像主人公Vallabhbhai Patel因本土出身的政治形象，而受到部分人的大力追捧，并在当代印度选举中被广泛应用。

　　这座雕像也被称作团结雕像，将印度人团结在Patel代表的某些东西——如民族主义周围，并为莫迪的“古吉拉特邦模式”提供动力。

　　莫迪的发展思路是，让经济自由化来得更猛烈一些。

　　自经济自由化以来，印度农业用地大量转为非农业用途，政府对10公顷以下的工业地块几乎没有任何监管监督。而在莫迪上任古吉拉特邦首席部长之后，这一趋势变得更加汹涌。

　　根据法律，政府被允许因公共目的征用私人土地，包括增加就业的建设私人基础设施或工业。但后来，这一行为明显为资本所裹挟。

　　此外，在2005年，古吉拉特邦颁布了经济特区法，在土地自由化的道路上走得更远。私人利益集团也被允许管理土地并为其资本积累铺路。

　　这些改变确实促进古吉拉特邦经济的飞速发展。在莫迪任内，古吉拉特邦实现了史上最快的GDP增长。

　　但另一方面，经济自由化也留下了不少问题，比如财富分配的高度不公平性，当地就业市场并没有得到发展，劳动者福利甚至进一步下降等。

　　商业扩张

　　同为古吉拉特邦人，莫迪与阿达尼的友谊来得并不突兀，但足以吸引眼球。

　　在依靠“古吉拉特邦模式”成功赢得印度总理大选后，莫迪坐着阿达尼的私人飞机前往新德里就任总理。

　　而在2014莫迪就任印度总理之后，阿达尼的身价从19亿美元迅速膨胀，2022年9月一度飙升至1500亿美元，成为全球第二富豪。

　　这些年来，阿达尼的生意也横跨更多行业。

　　2007年，古吉拉特邦以象征性的价格向阿达尼出售了140平方英里的土地，使其在蒙德拉港口周围建立经济特区。而在经济特区中发展的企业，当地政府向其提供了减税措施。

　　2009年，阿达尼又在蒙德拉经济特区内建造了火力发电站，进入电力行业。该发电站使用的进口煤炭则由阿达尼自己的铁路从附近港口运进来。

　　年，阿达尼先后收购了澳洲Abbot Point Port和卡迈克尔矿场，后者也是世界上最大的煤矿之一。

　　澳大利亚环保人士希望阻止阿达尼在当地的开发

　　2018年，阿达尼一举赢得印度六个机场的招标，一夜之间成为印度最大的私营机场运营商之一。在南部的喀拉拉邦，阿达尼赢得了经营特里凡得琅机场的50年租约。

　　2020年，阿达尼赢得了印度太阳能公司价值60亿美元的全球最大太阳能投标。同年，阿达尼集团收购了孟买国际机场74%的股份。

　　如此迅猛的发展引发了外界众多的揣测与非议。

　　人们质疑为何阿达尼煤电厂使用的煤炭进价远低于供应商——国有印度煤炭公司的最低售价。

　　又比如，在2015年莫迪出访孟加拉国并签订合同后，阿达尼的发电站以超过孟加拉国大宗电力市场的五倍价格向其供应电力，中间是否存在不为人知的故事。

　　此外，据媒体爆料，印度政府为帮助阿达尼的煤炭业务至少修改了三次法律，为阿达尼直接节省了至少10亿美元。

　　印度前财政和经济事务部部长Subhash Chandra Garg评价道，阿达尼在以前没有人成功的基础设施方面获得了成功，他的雄心总是与政府关注的地方相吻合。

　　刺破的气球

　　兴登堡的一纸报告后，阿达尼实施了反击，并发表了一份长达413页的回应报告。有趣的是，阿达尼的反驳声明后，数百条带有#IndiaINCSupportsAdani标签的推文涌进推特。

　　这也让很多人对印度的裙带资本主义感到不安，并担忧其能否让印度像其它新兴市场一样真正得到发展。

　　阿达尼本人则否认了所谓的裙带关系，他表示任何人都可以和莫迪谈政策、谈国家利益，且莫迪制定的政策是为了所有人，而不仅仅是为了阿达尼集团。

　　印度的一家大型国际投资公司高管也同意这一想法，他指出企业可以要求政府提供有力的政策，但不能要求个人的好处。仅仅拥有政治关系是不够的，人们需要明智、可靠的落实。

　　而据莫迪的一名顾问称，阿达尼真正打动时任古吉拉特邦首席部长莫迪的东西，是他手中的项目。据他表示，当莫迪飞过蒙德拉港口的时候，他看到阿达尼的铁路在沙漠中延伸时，他认为阿达尼总是拥有超强的执行力。

　　但这并不能掩盖印度近年来依靠民族主义工业家——如阿达尼——发展带来的风险。家族式企业在快速整合国有资产，实行市场垄断并扼杀竞争之后站稳脚跟，但同时，印度社会贫富差距也进一步拉大，外资也无法在本地可持续发展。

　　另一些人则担心，诸如阿达尼之类的印度本土企业家真的能真正发展基础建设吗？他们确实能建造并维护印度的道路、港口和机场吗？

　　外资们犹豫的则是监管机构对本土企业宽容性。据兴登堡的报告，印度证券交易委员会在媒体和国会议员提出质疑后的一年半时间里，对阿达尼离岸账户的调查仍没有取得有效结果。

　　无可否认的是，从阿达尼身上更多人看到了印度欣欣向荣的未来的另一面。而这一次阿达尼高举的民族主义旗帜，可能会成为印度未来发展最致命的阻碍之一。